易宜曲:坪石姐妹石探险记——坪石先师文丛(22)
2020-05-14 上午 12:19   作者:易宜曲   
分享

  按语[1]:

  在华南教育历史研学基地的史料挖掘工作中,我们从“全国报刊索引”数据库中寻找到抗战时期粤北办学的零星报道,其中便有1944年《旅行杂志》刊登的一篇文章——《坪石姐妹石探险记》。国立中山大学播迁坪石,位于塘口的理学院设有地理系,师生们仍坚持野外考察,学术成果丰硕。《姐妹石》一文读来令人惊喜,它生动记述了系主任吴尚时教授与同学们的一次考察经历,让我们看到彼时彼地的地理风光、野外作业的艰险,还有青年人的朝气。

5

1941年地理系的粤北野外考察图

  文章的作者易宜曲先生时为地理系学生。1942年,易宜曲从宜春步行二百多里山路又一路乘船、搭火车赶到粤北投考中山大学,以理学院地理系为第一志愿如愿考取。当时院校不发放录取通知书,由广东报纸发表录取名单,易宜曲为节约旅费,定了一份《大光报》就回乡候榜了。当消息终于出现,报纸上却登了一个“易宜山”的名字。他反复分析:自己考得不错,而这位“易宜山”录取的专业正是他所报考的,况且“山”和“曲”也有几分相似。思量一番,他果断筹措费用,带着行李独自一人踏上了求学之路。一到中大,首先去看榜,功夫不负有心人,录取的正是他。

  易宜曲在坪石学习了两年多,在系主任吴尚时教授的带领下,走遍了粤北的山山水水,学会了书本知识结合自然环境实践的方法。当时学院的何杰、徐俊鸣、何大章等先生都给他指引了学习方向。在这期间,他还编写了两部科普作品——《中国地理的特色》和《少年地理故事》,在桂林出版。抗战胜利后,易宜曲回到广州中大复课,改读师范,又把相关学习资料编纂成《中国地理图解》在上海出版。解放后,他还编写了《湖北地理》《山西地理概述》《革命摇篮江西省》和《中国地理趣谈》等著作,并为中小学地理教育撰写了大量文章。

6

1944年文林书店出版易宜曲所著的《少年地理故事》 (图片来源网络)

  师长的教诲、艰苦的专业实践,还有抗战对青年心智的磨练,让一个学者成长起来。在此刊出《坪石姐妹石探险记》一文以飨读者。

 

 

  我们几乎每周都有一次野外的地理考察,虽说是有相当的辛苦,但总配不上说是“探险”。可是最近这一次(十二月一日)的考察,我经过生平从来未有的行旅艰苦,在那茫茫迷途的荆棘丛林中,爬过高山和溪谷,甚至有寻不着出路的恐怖,终于实行了探险家赐下的沿溪流找出路的通训。像这样艰辛的考察,配上一个“探险”的字样,也许不致不妥与过甚吧!

  首先,在这里还得介绍一下这两个陌生的名词——“坪石”与“姐妹石”。

  坪石,它在今日也许比较闻名一点,因为它在战时一跃而作了粤北文化与工业的中心。它的位置恰在粤北的牛角尖里,三面都是靠近湖南的省境。自古为湘粤交通的孔道,粤汉路未通以前,是湘米粤盐水陆转运的枢纽,所以市肆很盛,实为商业与军事的据点。粤汉路通车以后,忽而失了它的重要性而渐形萧条了。可是今日它又复兴了,长约二公里的旧式街道上,装饰了不少的繁华景色,特别是文化人所需要的商品,日益具备完全了。

  姐妹石这一个多么动听的美名,但是谁也不曾听过它的名儿吧!到过坪石的人,甚至在坪石住过一两年的人,也是对它生疏的,它虽是有秀丽的风景,但因艰难的遥途与缺乏人为的设施而与世人绝缘了,所以它只是以秀丽的姿态,静静地站立在坪石东南七公里的万山丛中。甚至在它旁边的土人也从来未去问津过。

  十二月一日的正午,我们的系主任——吴尚时教授率领我们全级同学到姐妹石去考察。事先,我们对姐妹石也是生疏的,经过吴主任以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图指示给我们看了以后,才明白它的正确位置与理想的立体锥形。

  离开了这一个武水边的美丽村庄——塘口,便步入绵绵之山区了,粤北这崎岖不平的山地,真使久居平原的同学们有些行走不惯,这侵蚀过甚的地区,找不出一点较大的平地与村庄,处处所见的都是层层的梯田与光秃的山峦,有时发现一个小小的独家村或数家村,那简直要使人惊喜了。

  坪石近区的地质,以世界稀少的红沙岩而著名,地层经长久的侵蚀做成许多奇形的砂岩地形,岩层的构造,也由侵蚀面可以看得出来。沿途吴主任指示我们观察近区地层的一致趋向东南倾斜,所以我们今日行进的路线愈远,所见的岩层愈新。

4

图为姐妹石周边景致。(图片来源网络)

  我们走了二公里,忽然发现一个美丽的村落,村的四周几乎都有小山环绕,山坡上有不少红叶的树林,村前一条平滑的道路,是利用东南倾斜的整块岩层做成的,这倒别有风味。那村旁山岩下的小溪流,现在虽然水已干枯,但同学们仍旧说着想象有水时的可爱,有一位同学还说着打算下学期来这村庄里租房子住,这一片爱好的心,竟然忘记了已有二公里以上的距离的缺陷。

3

图为姐妹石周边景致。(图片来源网络)

  过了直冲,我们在鹭鹫岩旁边坐着休息,各自描绘那块状沙岩地形的胜景,这一座壮伟的山,轮廓有点像西岳华山的姿态,悬岩上生长一丛松林,增加不少景致。我们绘完了,迅速地收拾用品又继续前进。

  不久我们在山谷行进的道路终止了,便开始爬那山间陡峭的小道,因为坡太大,使我们非常费力而流起汗来,吴主任素以爬山著名,确是我们这一群年轻力壮的青年也赶不上,有的竟相差几百米远,我幸而还隔得近,但他仍不时休息着等我们。

2

图为姐妹石周边景致。(图片来源网络)

  我们到达一个分水的山坳,两旁的山拔海约三百三十余公尺,我们都坐着休息,用望远镜来窥视前面的万重山峦,据吴主任说,在那万山群中峡谷正面突出的,便是姐妹石。我们又把这幅山景绘下来。

7

遥望姐妹石

  这一个山峡里,确实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曲折的小道,几乎使人不能辨认,重重的山坡上,满目都是荒凉的,找不出一点人为的景色。这与西北高原的自然景况有什么不同呢?也许只是拔海低得一点,没有那洁白得雪峰,地形的起伏与荒凉是无有比不上的。

  再沿着山谷东南行,途中有发现茅棚,棚外有新砍的松柴也有已烧成的木炭,此等地区除瘠薄的梯田生产以外,这是唯一的生产方法,可见民间经济的贫苦。

  沿着军用图所指的路线,到达一个小村——冷水井道村中,只有三两户人家,村前村后几被山群和树林围困,视线望不到远处。我们问他们姐妹石在什么地方与去的途径,他们有的说不知道,有的要我们出些钱雇他们带去,但是我们却无钱可雇。他们很惊奇我们的行动,并且留我们住宿在那里,他说:“天快晚了,去姐妹石已来不及,你们回坪石也会天黑的。”

  真的,时间已经三点,但太阳却在地平线上不远的地方了,我们又恐怕表的误时,便决定东行过姐妹石侧而返校,暂不登山。

  东行的路,渐走渐不能识辨,姐妹石有时在树丛空隙里可望见一角,我们被这巨大的自然界包围着。

  我们仿佛都有“好马不吃回头草”的感觉,“路”寻不着也好,沿着一定方向走去,总该会找到一条道路来。

  我们在热带雨林下原始丛林式的杂树丛中爬了半点钟,终于找不出一条任何的小道,我们各自爬着,在这崎岖的地形与荆棘的丛林里,彼此以传口音作为唯一的联络。忽然在一个林隙里望见姐妹石最立形的一角,我们都惊喜得要笑起来,不约而同地拿出笔来把它绘下来,我们虽是“速写”,但困在丛林中寻不出归途的当时,费时的耽搁是多么危险呀!可是那时我们却忘记了。

  后来继续在这密密的丛林中探寻出路,但终于不可能,天色渐渐接近黄昏了,去路渺茫,我们的脸上臂膀上和脚上,都挂了斑斑的伤痕。

  回头是大家不愿意的,而且路途又是很远。吴主任沉着拿罗盘定一下方向,又细看一下地图;可是迷途已久,不知现在所处的位置,而地图又不是绝对的可靠。时间已不容许我们再行慢慢打算,吴主任提出到河里去顺水而行,我们都很赞同,于是我们从荆棘的丛林中,一齐跳下河去。

  冬天的溪水本是冷的,何况又是密林阴森山谷的溪流呢?我们几乎感受不了这刺骨的冷,真不愧是从“冷水井”流来的溪流,同学中有一两位想避免走这冰冷的水,但在岸边又找不到一条可走的路,处处只有丛林。

  我幸而不怕水冷,竟一人独走在前面,不料因河底苔类作祟,使我滑得跌在水里,把手表也浸在水中。我迅速地爬出来,把表揩干后再听听响声,幸而还在不断地响着。

  “呵!前面有桥!”我第一次在溪流里发现人为的物体而狂呼,他们都异常惊喜,也许都有那么一个心理:“我们今天至少已经得救了。”

  我在桥头的丛林中爬上去,打了几个寒战,不稳定地站着唤呼他们。苦与乐的心情,这时候,正交流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头。

  这是一条小小的木桥,桥头看不出什么道路来。我们仅能依着指南针指向回校的方向走去,匆促地跑了约一公里又回到了无路可走的境遇,但我们不再冒险而爬出,因为天色快黑了。在折回的路途中,忽然遥望着对河有一个老农夫,得他的指示才得着一条回校的路径。可见行军的单靠地图不如军民合作的效力来得大呢!

  我们一路急走踏上归途,饱尝着夜的威胁与寒气的逼入,尤其是弄湿了衣裤的几位同学。弯弯的明月,鲜红的野火,照着我们跳下重重的山坡。后来在朦胧的气氛里,终于在一点钟时摸到了归宿的处所。

 

  注释:

  [1]按语作者为广东省“三师”专业志愿者、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曹劲。

 

  参考文献:

  1.罗永明主编;中山大学校友会编.我们的中大[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1.

 

  (本文由曹劲推荐,南粤古驿道网采编整理。如涉及版权等问题,请与南粤古驿道网联系。)

责任编辑:彭剑波 熊灿坚 吴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