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际遇:博学多才一鸿儒
2019-07-20 上午 11:30   作者:林伦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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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惭愧,中山大学有个博学鸿儒黄际遇先生,这是我在黄家教先生的课堂上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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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黄家教先生。(作者供图)

  黄家教先生是中山大学的著名语言学家,我们当面称他“黄先生”、“黄老师”,但背后称他“黄家老”、“家教老”,甚至“家老”。我至今不知道这是我们的创新呢,还是沿袭学长们的称谓。1983春天,他给语言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开《汉语方言学》的课程。黄先生的课,有趣的例子很多,深入浅出,循循善诱,把一门其他人觉得很枯燥的课程上得生动活泼。课前课后,黄家老喜欢跟我们谈语言学前辈们的一些轶事掌故,如他的业师、中国语言学大师王力先生,原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著名语言学家岑麒祥先生等等,用今天的话说,个个都是我们崇拜的偶像。黄家老讲的故事,经常让我们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不觉间,我们便喜欢上语言学了。他似乎用一条无形的绳子把我们给引进语言学这片精彩纷呈的天地。

  有一次,黄先生感叹自己学问不及他的老师王力先生的时候,突然冒出一段:“比我父亲就更差了。父亲生我们七个儿子,每个孩子学一门专业,都不及父亲的学问好。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哦。”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黄家老的父亲是谁?这么厉害!后来我们向同是澄海人的著名语言学家李新魁教授请教,才第一次知道,黄家老的父亲是著名的数学家、天文学家、教育家、文学家、音韵文字学家、书法家、象棋名宿黄际遇先生。在中山大学任教的时候,他是数学天文系主任,在中文系教《历代骈文》,又经常与省港象棋名将切磋交流,名重当时。后来我们还知道,黄家老是黄际遇先生的三公子,学的是语言学;其长兄黄家器学的是数学,后来在家乡澄海中学任教,当过澄海中学的校长。在我们看来,诸公子中要数黄家老的成就最大,他在汉语方言学方面,造诣尤深。但黄家老还是自愧不及父亲学问的几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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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为黄际遇先生于青岛留影。(作者供图)

  再后来,我陆陆续续地拜读了著名学者梁实秋、詹安泰、黄海章等先生的纪念文章,才真正体会到黄际遇先生学问的高深和人格魅力的高尚。从文学的角度讲,我最欣赏梁实秋先生的《记黄际遇先生》。他用大文豪的生花妙笔,栩栩如生的把黄际遇先生刻画成一个魁梧健硕而又风神萧散的博学鸿儒、性情中人。黄际遇先生的某种境界,令我辈后生特别地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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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黄际遇先生作品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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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黄际遇先生的书法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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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黄际遇先生的书法作品。(作者供图)

  可惜这样的一位博学鸿儒,即使在他任教过的山东大学(青岛大学)、河南大学(中州大学)、中山大学等高校里头,知道他的人实在太少了。今年8月,我曾到河南大学访问,黄际遇先生曾经在这里任过校长,还当过河南省的教育厅长。但陈列校史馆里的,只有黄际遇先生的一张遗照和一本《黄任初先生文钞》的复印本,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河南大学校史》(河南大学出版社,1992)中,黄际遇先生的名字,也只出现在《河南大学大事记》和《河南大学历任校长一览表》中,别无片言只字的介绍。我跟接待我们的河南大学主人简单介绍了黄际遇先生的博学多才,主人们觉得很惊讶,因为他们都不知道,他们的前校长是如此的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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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1933年印制的山大教授名录。(右起第四位是黄际遇先生)

  在中山大学,情况又如何呢?北京大学的著名学者、潮汕老乡陈平原教授曾经在中山大学度过了7年的读书生涯,获得了学士和硕士学位。但是他却说:

   “奇怪的是,为何黄际遇先生这么有趣的人物,长期以来在中大并不流传?起码我在中大念了7年书,未曾耳闻黄先生些许逸事。此等人物,若生活在老北大,定然是校园里的绝佳风景。不知道是因五十年代后专业化观念日益深入人心,凭兴趣读书讲学不再被认可,还是因教学于兵荒马乱之中,没有弟子承衣钵传薪火。”(陈平原《走进中大》)

  不管是哪种原因,黄际遇先生差不多被中大遗忘却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不是我刚好听过黄家教先生的课,那么,也就像陈平原师兄(他当时学的是中国现代文学)一样,可能对黄际遇先生的事迹一无所知。

  在中山大学是这样,那么,在黄际遇先生的老家潮汕,又有多少人知道黄际遇先生呢?曾任汕头教育学院院长的杨方笙教授说: 

   “黄际遇先生是个了不起的学问家,其学殖之富,才气之高,成就之广,不但在潮汕罕见,即使在全国也是为数不多的。令人遗憾的是,现在即使在潮汕,也有许多人不能举出其姓名,似乎他已渐渐地被世人淡忘。”(杨方笙《黄际遇和他的〈万年山中日记〉》)

  呜呼哀哉!正是基于这样的一种“濒危”情况,我们才觉得很有必要把纪念黄际遇先生的文章、诗词、挽联等等收集起来,编辑出版,向世人介绍这位广东的绝代奇才。

  黄际遇先生博学而严谨的治学风格、循循善诱的教学方式、豪放率真的人生态度,在专业划分越来越细、教学科研成果计量评估、学术腐败日益猖獗的现在,尤其值得我们去学习、去思考。尽管由于我们的能力有限,挂一漏万之虞在所难免,但如果能使读者了解黄际遇先生之一二,我们编辑此书的目的便达到了。

 

  附:《一生写进日记的鸿儒黄际遇》(刘宜庆)节选

  ……

  上世纪三十年代,日寇步步紧逼,九一八事变后,东三省沦陷,随后,华北危急。内忧外患之中,山东大学的学潮频发,“酒中八仙”先后离开青岛。而黄际遇告别青岛,是在1936年2月13日。请看他当天的日记:

  晨起清行囊,分广州者六件,归汕者二十余件,老鼠搬疆更相关也。晤智斋,即来宏成发补日记。为纫秋书手卷,写《直妇行》全首六百余言,以行草行之。心思二王(孟津、阳明)之意,欲出以简劲清适而未能也。智斋来共饮几爵,亦索一轴以爪印之迹。晓舫玉君夫妇来(各资馈行粻)。啸咸来,以胡念修纂文叙录汇编一小册为订交之券。宏成发馈花生食油菜韮各若干。它友均未及知予行,刘康甫赶上一别,诸友言欢拳拳,日加申,榜人催行,乃接浙而行,同车至海嵎,少顷鸣钲解缆矣。送行者自崖而返。

  自此黄际遇离开青岛,重回广州国立中山大学。从上述这一天起所写日记称《因树山馆日记》。这一天,也是黄际遇一生的一个转折点,他把自己的学术生命镶嵌到中山大学。在中山大学,任数学天文系主任,兼任中文系教授,为中文系高年级学生讲“历代骈文”。他经常幽默地说:“系主任可以不当,骈文却不可不教。”听过黄际遇讲骈体文的学生何其逊写道:黄际遇先生摇头晃脑地吟咏汪中的《吊黄祖文》,“而且还伴随着那抑扬顿挫、悠扬悦耳的潮州口音,以手击几,以脚打板,连两眼也眯缝起来,脑袋也在不断地画着圆圈。”何其逊的同桌李德善说:“黄老师来教骈文,就是为了过瘾。”而他的板书,也非常有特点,一律用篆书写黑板,写得又好又快。

  1938年10月,日寇侵犯广州,形势危急,中大迁校到云南澄江,又迁回粤北坪石。1944年秋,李约瑟访问中山大学,盛成和黄际遇欢迎李约瑟来访。在播迁流离之中,“黄际遇弦歌不辍,犹有古学者之流风遗韵也”。不论环境如何简陋、艰苦,黄际遇闲暇之时,都可安心读书写字,研究象棋。1945年抗战胜利前夕,又随中大理学院迁至连县。

  1945年8月15日,抗日战争胜利,举国欢腾。分散各地办学的中山大学师生,陆续返回广州校址。10月17日,黄际遇一行80余人,赁大木船一艘从粤北的北江乘船返校。10月21日,“上午8时许,船行至白庙,将抵清远城。先生因出船舷解手,失足坠于江中”。同船的中山大学教务长邓植仪警觉,“悬钜金急营救,四子家枢随侍,亦仓皇下水救,卒以谬俗不救已溺,增援力薄,遂罹难。”一代岭南才子,风流付水,终年61岁。

  黄际遇遇难的噩耗传来,和黄际遇在青岛山东大学交往甚密的老舍撰写挽联云:“博学鸿才真奇士,高风亮节一完人。”1947年2月8日,国民政府特发布一则褒扬黄际遇的命令,全文如下:“国立中山大学教授黄际遇,志行高洁,学术渊深,生平从事教育,垂四十年,启迪有方,士林共仰,国难期间,随校播迁,辛苦备尝,讲诵不缀。胜利后,归舟返粤,不幸没水横震,良深轸惜,应予明令褒扬,以彰耆宿。此令。”

  斯人已逝。70年后,翻阅纪念黄际遇的文章,不由得让人慨叹,这样的学者,世间罕见。他将治学娱乐都“玩”到了极致。青年时代喜击剑和足球,在日本留学时,曾获击剑比赛荣誉奖;在青岛大学执教时,曾为学生的足球比赛当执法裁判。中年喜欢下象棋,与人对弈不用棋盘,在中山大学执教时,常与省港象棋高手过招。晚年研究棋谱,将棋艺与数学之原理汇通,推演棋谱,手订《畴盫坐稳》五十册,匠心独运。

  遥想黄际遇的一生,从晚清到民国,处在社会风云变幻多端、新旧交错、内忧外患的动荡年代。如果没有1945年深秋的不幸失足落水溺亡,他一定能迎来一个新的时代。

  

  (注: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由南粤古驿道网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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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熊灿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