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衔将军单印章(11):跨越琼州海峡
2022-09-07 上午 11:46   来源:单小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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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东广西战役之后,中国大陆已全部解放。国民党的残余逃到台湾和海南二个岛上,妄图依靠大海的阻隔,阻止解放军登上海南岛。

  海南岛是我国仅次于台湾的第二大岛,又被称作“琼崖”,当时归属广东管辖,是中国南疆的重要门户,战略地位非常重要。

  为了彻底消灭残余的国民党军,解放全中国。1949年12月,第四野战军首长根据毛泽东主席的指示,确定以第十五兵团首长统一指挥第四十、第四十三军并配属加农炮、高射炮各一个团及工兵一部共10万人,担任解放海南岛的任务。

  1950年1月5日,第三七九团由遂溪出发,开赴海安沿海指定地区,进行战前准备工作。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在东北黑土地上纵横血战三年,解放了东北全境。紧接着挥师入关,一路狂飙突进,如风卷残云般,从平津打到广东广西,人称“东北虎”“虎狼之师”。可是,当一二七师的指战员们到了海边,面对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茫茫大海,大家却有点心里没底。

  参加渡海作战的部队指战员们,大部分是北方人,不识水性,不要说渡海作战,很多人连大海都是第一次见。战士们对渡海产生了畏惧心理,还有担心和顾虑,以及一些埋怨。有人说:“南下我们打头阵,全国胜利我们压后阵,命真苦。”有的说:“打海南岛,我们一不会水,二过去没坐过船又晕船,到了海里一看就吐了,那还打海南岛,不是喂鱼了吗?”“这次是九死一生,真是革命到底了。”

  大家的担心和顾虑,不是没有道理。我军部队20多年来一直在陆地上作战,渡海作战尚属首次,全军上下都没有经历过,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常识和经验。没有现代渡海工具,没有海、空军参战;没有船;有船没有船工也不能航行;帆船渡海,基本依靠自然条件,取决于风向和潮流;大口径的炮、车辆、马匹不能过海,也不能隔海支援;要使一支对大海完全陌生的陆军短时间熟悉大海,熟悉一套航海、登陆、作战本领等等,都是摆在部队面前的实际情况。渡海作战和陆地作战不同,万一出现了问题,再重新组织进攻,要比在陆地上困难得多。

  父亲说:“当时确实困难很多,不会游泳,不会用船,担心打不过军舰,找船也很困难。”

  第一二七师各级党组织研究了部队的新情况,认为必须大力加强政治思想工作,解决渡海作战的信心和勇气问题,开展了深入细致的思想动员教育。在全师范围内组织了一场关于“要不要把革命进行到底”“接受艰巨任务是‘命苦’还是上级信任?是‘倒霉’还是难得的光荣”的大讨论。

  “我们主要是宣传全国的大好形势,解放海南岛是解放全国的最后一仗,这一仗你要不立功就没机会了。最后一仗,不能给自己的历史抹黑!这次如果打不好,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以后永远都是打仗不好的人了。我提了个口号:响应军党委号召,创造渡海英雄连、英雄船,在最后一战中人人立功,做个好总结。这个口号,师部觉得很好。”

  “当时可以说把思想政治工作做到了极限,战士们纷纷写血书啊,决心确实大。”

  除了做好战士们的思想政治工作外,做好船工们的工作也很重要。

  “征集船,船主人是跟着船的,你得连人带船征集。第一,你不会用船,你得靠他;第二,你把他的船拿过来了,他和他的一家人怎么解决生活问题,吃什么,这很多具体问题啊!”

  “船工如果闹情绪,不给你上船,你就出不了海训练。有些船工有不良嗜好,抽大烟,我们真买了给他抽。你今天不给他抽大烟,他今天就不给你上船,你怎么办?”

  经过做工作,船工们和指战员成为了朋友,结下了友谊。有些船工在渡海作战中也英勇牺牲。

  “渡海时主要还是靠船工。渡海是在夜里,一方面,风大浪高,紧张;第二,前面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船工在海里把握方向和速度,完全是靠他几十年的经验积累。不管是几点几分,只是算着,噢,我划了几个钟了,划了几个钟,大概到哪里了。他是这样算的,快一点、慢一点,他心里有数;风大风小,大风情况我可以到哪里,小风情况我可以到哪里。但到了哪里,他也说不清那是哪个位置,只是说大概离岸还有多远,向左向右偏度有多大。当然,战士学会用船,可以帮助船老大,还可以代替船老大。”

  从1950年1月到3月这几个月的海练期间,部队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确实太多。解决不晕船问题、学游泳、找船、学习用船、学习潮汐水文知识、研究如何在木船上固定武器和在船上使用武器,学会海上的队形、观察、指挥、联络、武器配置、工事构筑、护航、救护、登陆、夺取滩头阵地等一系列复杂的战术技术与动作。所有这些对部队来说都是全新的、过去从来没有遇到过的问题。

  父亲回忆:“我是渡海作战练兵开始升任团的副政委,团里没有政委,我深觉负担之重、压力之大,因之影响身体,失眠、减食。”

  “那段时间大家都是晕晕乎乎的。师政治部宣传科长徐学猷①因病住院,渡海作战前病逝了,师里都不知道他埋在哪。”

  经过几个月的渡海作战准备后,3月上旬和中旬,第四十、第四十三军各以一个加强营在敌之两侧先后远距离偷渡登陆成功,给全军以极大鼓舞,更加坚定了以木船渡海作战的信心。

  为继续加强岛上我军力量,创造大规模登陆更有利的条件,兵团命令两个军各组成一个加强团实施第二批潜渡。

  第四十三军党委经过研究,决定加强团由第一二七师第三七九团全团和第三八一团第二营组成,以强渡强登姿态争取偷渡。

  第三七九团接受光荣任务后,全团上上下下立即行动起来做好渡海作战准备工作。父亲和团长冯镜桥②等几名团领导③联名上书师党委,表示坚决完成渡海作战任务。

  接受渡海作战任务,父亲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那时父亲与母亲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渡海作战前,父亲正式写了份遗嘱给母亲:“我不能耽误你。我们在一起不容易。现在要渡海,我打仗不怕死,但过去总觉得不一定死,譬如结婚啊什么事还都可以想,现在百分之九十可能死,我就不想了。”父亲说:“解放海南岛我可没想着活着回来。你活着回来,你想得美,我可没想这个!”

  3月31日晚22时40分,在越刮越大的东北风中,第一二七师一个加强团3733名指战员分乘木船88只,在师长王东保、政治委员宋维栻④、第三七九团团长冯镜桥和父亲的率领下,在海南区党委宣传部长陈说、府海特区区委宣传部长徐清洲的协助下,分成左、中、右三路自雷州半岛博赊港启渡。

  父亲说:“海上和陆地不一样。陆地上到了哪里还有个方位,海上没有方位,不知道到了哪里。我们到海里以后,发电报问:你的位置在哪里呀?我们说:我的位置在海上。那边说:屁话,我知道你在海上,不在海上在哪里!要我们报告位置。我们也只知道自己是在海上,其他叫我们说什么?不懂得海上的事所以出笑话。”

  航行不到半小时就遇到敌人的巡逻艇,航行到主流时停风1个半小时,又遇到三艘敌舰阻拦,担任护航任务的护航船毫不畏惧,主动迎上去,火箭炮、60炮、手榴弹、机枪、步枪一起向敌舰猛打。前卫红五连的第一号船、第三号船、第四号船,第三八一团六连的第五号船,第三七九团九连一排的四号、五号、六号小船等护航船,缠住敌舰猛打猛攻,成功掩护了主力船队快速前进。

  主力船队离岸还有2里地时,岸上的敌人便开始用交叉火力向船队射击。4月1日4时零7分,登陆部队开始登陆,迅速抢占滩头。

  一阵猛打猛冲,连续拿下9个地堡,歼敌2个连,俘敌100余人。敌海岸“伯陵防线”被我军突破。

  担任护航任务的第三七九团三营第八、第九连(缺一排)共250人,因与敌舰激战而偏离航向,在大雾弥漫中拂晓前在海口市附近的白沙门岛登陆。

  白沙门岛面积不足一平方公里,与海口市仅隔着一道不到百米的海汊子,岛上无突出的地形地物,无树木丛林,无居民,只有一片茫茫白沙,在此登陆前进后退都十分困难。

  敌人得悉解放军在白沙门岛登陆消息后,大为震惊,以为解放军要攻打海口市,立即调集重兵对白沙门岛实行立体围攻。先是用舰炮摧毁所有船只,然后集中3个团的兵力在飞机掩护下,从东、南、西三面包围小岛,发起猛烈攻击。登岛的两个连在组织股长秦道生、三营副营长王金昌、副教导员葛尹元的组织指挥下,顽强抗击敌人的进攻。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我军弹尽粮绝,除负伤的副营长王金昌带领几人突围外,其余大部壮烈牺牲。

  三营八连、九连的250名指战员在白沙门岛几乎全部壮烈牺牲,当时跟着这两个连一起渡海的团政治处股长秦道生和干事李秀石等五人,也都牺牲了,使团政治处损失了大半人员,父亲对此深为痛心。

  “政治处损失了一大半:除了秦道生以外,还有何成文、尹成林,还有一个江苏人好像叫何汝州?⑤名字现在记不太清了。共四个干事一个股长,都是在白沙门牺牲的。”

  “我大哭了一场。还有过一个短时期的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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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4月,在白沙门烈士纪念碑前。

左起:亓呈麟(解放军原303医院政治委员,曾任一二七师副政治委员)、单印章、沈士义(原深圳武装部政治委员,深圳市委常委,解放海南岛战役时任一二七师三八一团二营六连指导员)、来杰(广东省直机关党工委原副书记,曾任一二七师三七九团副政治委员)

  人们都说,打仗就是送命送出来的,打仗人的脑袋是别在裤腰带上的。打仗的人是随时准备掉脑袋、准备死、准备牺牲的。但结果是死是活,是否牺牲,却有很多偶然性。此次先遣团渡海,本来秦道生等政治处的几位同志是准备跟着一营的船的。但登船时,一营长朱江坚持说船上人太多了,实在坐不下,于是政治处的几位同志转而上了三营八连、九连的船。还有在白沙门岛壮烈牺牲的三营副教导员葛尹元,原来不是三营的,渡海前与另一位副教导员调换到了三营。

  第一二七师加强团登陆后,在先期登陆的第三八三团渡海先锋营和琼崖纵队的协同下,猛力向纵深发展。

  “我们团登陆后,在岛上的心腹地带坚持了二十几天的斗争,大小战斗打了十数次。”

  1950年5月1日,海南岛战役胜利结束,海南岛全境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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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瞻仰黄竹美亭战役烈士纪念碑。左三:单印章,左五:来杰,左七:沈士义

  战斗结束后,对于从白沙门岛撤回人员的处理,作为十九团的军政主官,父亲和团长冯镜桥与军里产生了不同的看法。

  “从白沙门岛撤回来的几个人,他们是带着任务,打到最后回来的。”

  “他们回来后,师里安排了,说这些人都不能回部队。后来就讨论,李作鹏说他们当了俘虏,要开除党籍开除军籍,要枪毙他们。我和冯镜桥坚决反对军里的意见:是我们的兵啊,我们当然要有意见,不是你说枪毙就枪毙!解放军不当俘虏,但解放军并没有规定当过俘虏的就一定不能再用。我说:不同意!难道非要死光吗?死剩的人也要杀头?”

  “这几个人是保下来了,我们不同意杀,也不同意开除,后来就转业了。我记得有个八连的连长是白沙门回来的,转到琼海糖厂当厂长,以后我去过他那个糖厂看过他。”

  海南岛渡海登陆作战,是在完全没有海、空军支援,仅以木船作为渡航工具,突破敌人陆、海、空立体防御的一次成功岛屿进攻战役,开创了我军渡海作战胜利的先河,是名副其实的战争史上的奇迹。

  此次四十三军渡海作战,先期有一个营在雷州半岛东侧的硇洲岛启渡,经过一个大迂回,航行近400里,在海南岛东北的鹿马岭、赤水港附近海岸登陆。“渡海先锋营”在20小时的航行中,虽不断与大风大雨、滔天巨浪搏斗,但没有遇到敌舰的袭扰;另外,“先锋营”仅 1007 人,为初次“试水”性质。“渡海先遣团”的潜渡则不同,先遣团的登陆地点是海峡正面,敌人海、空军封锁较严;且原定3月24日、3月27日两次潜渡,均已启渡,因风力不足而停止,我军从正面强渡的意图已暴露,敌人更加强了相关区域的防御。因此,此次虽为潜渡,指导思想则为强渡强登。如果成功登陆,则为后续主力大举渡海,以木船打败兵舰,探索有益经验;加强团共3733人,如成功登陆,加上第四十军的一个加强团,进入海南岛的兵力已近一个师,大大加强了岛上我军的接应力量,为主力部队登陆创造有利条件。因此,此次先遣团的潜渡成功与否意义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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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军首长给”渡海先遣团“的贺电

  父亲很幸运,作为第四十三军“渡海先遣团”的政治工作掌门人,⑥在师长王东保、师政委宋维栻的率领下,与团长冯镜桥相互配合,在狂风恶浪中,在遭遇敌舰数次海上围、追、堵、截的困难情况下,击败敌舰,胜利将部队带上海南岛。此次渡海作战,父亲与“渡海先遣团”一起被载入海南战役史册,也为父亲战争时期的戎马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资料来源与注释: 

  ①徐学猷(1916.9.9—1950.4),安徽萧县人。1939年参加八路军苏鲁豫支队,同年入党。任八路军苏鲁豫支队政治部宣传队宣传员,新四军三师七旅政治部宣教科干事,第四野战军四十三军一二七师政治部宣传科副科长、一二七师三七九团政治处副主任、一二七师政治部宣传科长。

  ②冯镜桥(1918—1988),江苏丰县人。1938年入党,1938年5月入伍。任山东纵队挺进支队战士,一二七师三八○团二营组织干事、营教导员,师政治部组织科副科长;解放战争时期,任一二七师三八一团政治处副主任、副团长,一二七师三七九团政委、团长。新中国成立后,历任陆军第一二八师副师长、师长,海南军区参谋长、副司令员、政委。荣获三级独立自由勋章、三级解放勋章。

  ③副团长肖凤山、参谋长侯启文、政治处主任陈德埃等。

  ④宋维栻(1916.12—2010.12.22),安徽金寨人。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同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3年由共青团转为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红二十五军第七十四师二二○团政治处宣传员;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一五师三四三旅六八五团政治处副主任,新四军三师七旅二十团政治委员;解放战争时期,任四十三军一二八师政治委员;新中国成立后,任一二七师政治委员、四十三军副政治委员、铁道兵政治委员、福州军区副政治委员等职。1955 年被授予少将军衔。获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

  ⑤此处三人名字乃根据父亲口述的字音记录。

  ⑥在渡海作战解放海南岛战役中,父亲所在的一二七师三七九团是四十三军第二批渡海的先遣团。翻看四十三军军史、一二七师师史、三七九团团史,以及这类关于渡海作战的专书,如《战争史上的奇迹——四十三军解放海南纪实》等,都一致地写着父亲是三七九团政委。但父亲履历是1950年8月任三七九团政委。我就此事询问父亲。父亲说:“冯镜桥是政委改任团长,我是副政委,团里没有政委,但先遣团就是要政委,没有政委,那怎么写?就是没正式任命,战史上写政委,当然应该这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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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节选自单小英著《无衔将军单印章》)

  (原文刊登于公众号“浪花淘尽东逝水”,南粤古驿道网采编整理。如涉及版权等问题,请与南粤古驿道网联系。)

责任编辑:周文娟